分享钦州的烧酒时光碎片 （二）

禾光同尘

那晚我记得是冬天的一个寒夜，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周五，大约七八点，店里零零星星坐了几桌客人，门外冷雨夜，门里说话声、猜码声、笑声此起彼伏。
门外一辆小车停在了门口片刻，然后车上下来了三个人，不久大门便被推开了，进来一家三口，男人身着西装，皮鞋锃亮，女人裹着一件黑色长羽绒服，小孩穿着校服，一看就知道是本市一所重点中学，目测这一家人应该是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进门后，男人收起雨伞，抖了抖头上和身上的雨水，看起来淋了不少雨，相比下女人和孩子身上都是干的。
进来后我迎上去，问“老板，今晚几位？”男人说“大概六七位吧。”我说“好的，人多的可以坐大桌，坐这边靠窗可以吗，这里比较安静。”男人说“好的。”
他们坐下后我安排上餐具还有点餐下单，我就忙我的去了，不一会，又进来四位客人，两男两女，进门后径直往男人那桌去了。直到将近十二点，一桌人有说有笑，十分融洽和睦，看来是女人孩子陪男人和一桌老友来过个周末。十二点刚过，男人在女人耳边低语后，女人便起身道别，领着孩子先回去了，随后桌上另外两名女性也起身离开了。
桌上的其他人看到女人跟孩子一出门，桌上的其他人便相视一笑，似乎形成了某种无需明说的默契，男人便从裤兜里迫不及待拿出一盒蓝龙烟，分发给桌上的朋友们，自己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深吸一口，双眼一闭，任烟缓缓从鼻中和唇间飘出。一时间，这一桌便烟雾缭绕，他们在贪婪地吸着烟嘴，约摸有两三分钟，这一桌一言不发，都在享受着尼古丁带给他们片刻的欢愉与宁静，即使他们知道香烟也会危害他们的健康，但与此相比，他们更渴望得到吞吐间压力释放的快感。
烟没抽完，男人便举手“老板，上啤酒！”接下来的时光，是属于男人之间的欢乐时光，没有了女人和孩子在旁的束缚，一时间三两好友谈天说地，吞云吐雾，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时间一下到了快两点，男人的两个朋友也喝的差不多了，都起身告别离开了。男人依旧坐在座位上，因为喝酒脸通红，看得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也许他还想享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有句话怎么说，只有时间浪费在自己手上，才属于自己的。我去安排服务员收拾其他桌子，不忍心打扰他。
转眼两点了，到了我们店的打烊时间了，我想早点下班回去休息，我缓缓走过去，小声说“不好意思，老板，我们两点打烊了，等下我们要关灯了噢。”只见他低头看手机的头缓缓抬起，看到他双眼布满血丝，脸颊明显有泪痕。他看了我几秒钟才缓过来，说到“不好意思，老板，我想再坐一会可以吗？我可以点酒。”我突然愣了一下，看到他这表情，一时不知所措，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下意识的心软，我说“先生，没事吧，还好吗？”我掏出了我的烟递给他一根，帮他点了根烟然后我自己又点了一根，我坐下来，看着他。他说“没事，我想再坐一会。”我起身再拿两瓶酒过来，说“没事，我陪陪你，可以吗？”他腼腆说道“谢谢老板，见笑了，不好意思。”我说，没事，反正打烊了，聊会天吧。
他用纸巾擦干了眼角的泪痕，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杯，我问道“兄弟，没事吧，怎么那么伤心？”他说，“没事，一时伤感。”说着他就点起了另一支烟。
我看着场地收拾差不多，我安排服务员下班后，我跟他说，“没事，现在只有我和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本以为我期待他能和我倾吐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没想到他突然哭了。他突然哭得好悲伤，哭得好释然，就像一个小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问他，要不要叫他妻子孩子过来接他，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千万不要，今晚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我愣了，淡淡说道“没事的，可以的。”
没想到他突然问我说“你结婚了吗？”我说“结婚啦！”他追问“家庭和谐吗？”我说“一般般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突然低下头，猛吸一口烟，问我“你知道一个男人压力有多大吗？”我愣住了，我说“这个世界上，作为一家之主永远有压力的。”
他说“你知道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吗。”我说“我目前没经历过，但是不代表我以后不会经历。”他继续说“你害怕死亡吗？”我愣了，怎么突然问到这么深沉的话题，我回应“我签有遗体捐献协议，我不怕，死亡而已，不算什么。”他竖起了大拇指，跟我说“你很棒，我佩服你。”我说“这没什么，人死后只是一团骨灰，为世间贡献一点是一点。”
突然间他哭得更厉害了，全场只有我和他，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尝试伸过手搂住他的肩膀安慰他，递给了他纸巾，他略微躲闪后慢慢地缓解了抽泣。
我尝试问他，是哪里人，慢慢地我加深对他的了解，他说他是外省的，因为传销来到钦州，曾经在钦州因为传销输了四十多万，迫不得除了正常在厂里上班还兼职跑滴滴还债，一家老小压力都来自于他，他说他没办法在家人孩子面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因为他担心，这个家没了他会垮，而且他也没办法预料他在家人面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会让家人怎么看待他，毕竟他是一个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能奢求家人能够理解他。
我听了后心中五味陈杂，但也不去妄加评议，我事先安排了服务员给了他冲一个菠萝杯的糖水，杯中放了点柠檬，喝了容易醒酒，我拿来递到他面前。他看了看，突然间跟我用双手作揖然后喝了半杯这杯糖水，我一时间不知所措，我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本来大家都是经营来往的主客关系，大家乘兴而来满足而归便好，他突然的客气让我觉得这个男人还有几分可爱。
在我看来，一个男人他所扮演的角色更多的在于养家糊口是首要的，其他生活琐碎也要顾及，毕竟来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连最基本的物质保障都没有，那谈何生活质量和理想抱负，也谈何子女教育和未来发展？
我看他酒醒得差不多了，他说他爱人骑电车来接他，我扶起他，我送到门口等了不久，他爱人便来接他，他爱人嘴上一边骂着一边搂住他上车坐好后排送他回家，很幸福也很温馨，至少喝多了还有人来接他回家，至于到家之后如何，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我就不去猜想和评议了。
根据当下的社会主流价值观，作为一个成家的男人，不求你大富大贵，但首要的目的就是赚钱养家糊口，正是因为在这样的社会主流价值观体系下，男人扮演者丈夫、父亲等等的角色，承担着太多的责任和压力，在外要挣钱养家，回到家也要照顾妻儿老小，这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能力问题，更是一个男人必须要做到的责任和态度问题，不能因为时间精力有限而选择逃避无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没有任何借口，当你满足不了家人的期待值的时候就得承受家人的失望和批判，这是当下很多家庭的常态。
回过头来，有一个问题也不得不重视，每个人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在完美主义的标准下，事业和家庭始终两难全，现在的年轻人忙完工作回到家里，只想躺下休息玩手机，哪有什么心思干家务煮饭洗碗拖地搞卫生，孩子哭闹，大部分家长都是丢一部手机给孩子，孩子瞬间就不哭闹了，家长也没心思去陪孩子玩，更别说辅导作业了。
人和人之间因为成长经历不同，知识储备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很难做到相互理解，这就是由于每个人的认知水平差异导致的固有矛盾，能做到换位思考的人大都是极具包容性的人，他们的格局和认知水平远超过平常人，这样的人在我所见过的人里寥寥无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压力，在我店里觥筹交错的时候也许是他们难得的欢乐时光，我无权评判每个人的生活，我能够做的只是作为一名默默无闻的旁观者，见证他们的喜怒哀乐。
听他人故事，品自己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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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曾经来过

懂生活的老板，好人啊，来自: Android客户端

qf1018

写得真好，很久没看过这样的文章，感谢楼主分享！

禾光同尘

qf1018 发表于 2023-5-4 11:36
写得真好，很久没看过这样的文章，感谢楼主分享！

谢谢你的认可。来自: Android客户端

禾光同尘

qf1018 发表于 2023-5-4 11:36
写得真好，很久没看过这样的文章，感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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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光同尘

从前曾经来过 发表于 2023-5-4 23:25
懂生活的老板，好人啊，

相信你也是个很不错的人来自: Android客户端

努力做个好人

我也有一样的故事，可还不能哭出来，因为还有四十万的债

禾光同尘

努力做个好人 发表于 2023-5-5 09:39
我也有一样的故事，可还不能哭出来，因为还有四十万的债

相比债务，我们比 ICU 里面的病人幸运得多，有些人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但我们还可以。来自: Android客户端